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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世界開始,相信結束



Category: 音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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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錄於《五月天搖滾本事》一書】


日本料理漫畫《中華小廚師》裡有這麼一句話:「在中華料理的烹飪裡頭,前面九成的時間都是花在準備工夫上。而中國菜的魔術,正是在這最後十分之一的時間裡方能見真章。」


也許兩者間不盡相同,但製作一場演唱會就跟調理一碟精緻的中華菜餚一樣,有九成以上的時間都花在準備工夫上:材料已經買齊全了,〈人生海海〉是牛五花肉、〈溫柔〉是青椒、〈軋車〉則是香辛料,剩下來的就是要傷腦筋怎麼去將這三十來首歌曲燉出一股和諧的好味道。


每一天晚上在大雞腿錄音室,在TICC綵排室,在板橋、高雄、彰化的舞台上,我們數十人一同捲起袖子在擁擠的廚房裡,將這名為「你要去哪裡」的佳餚
不眠不休地試作了無數次,只為了在8月18日、8月25日、9月1日這三個日子裡,只為了這幾個小時的演出中,舞台下的觀眾能津津有味地嚐到滿意的滋味。


演唱會其實早就開始了,早從六月的《人生海海》錄音期時,節目總監龍爺跟舞台總監張老師就會提著幾罐啤酒出現在大雞腿的門口。每當錄音工作告一段
落,團員們就拉著兩人在大廳席地而坐,每個人提一點異想天開的想法,為這場還沒有成形的演唱會添加新的成份。石頭跟龍爺在討論用搖控直昇機加裝攝影機來拍
攝現場畫面的可行性,而怪獸正為演唱會的場地而四處奔走。


當時一切都還處於混沌的狀態,沒有人能確切知道這場演唱會是什麼形狀。


◎「左手只是輔助。」


「從今天開始,你們都是五月天這個團隊的成員了!」怪獸拉高聲量,對著環繞在他身旁專心聆聽的技師團成員們說:「在演唱會期間,五月天不再只是我們
五個人,你們也都是其中的一份子。絕對不要認為自己只是工作人員,也不要把做演唱會這件事只當成工作來做。我們是一個叫做『五月天』的Team,這三場演
唱會是我們共同的目標,所有人齊心協力來完成它。」


今年的五月天技師團是歷年來最龐大的陣容,共有七人。技師團的成員多為五月天在師大附中吉他社的學弟,如怪獸的吉他技師詠傑跟啟銘、瑪莎的貝斯技師彭克誠、第三吉他手赤木的吉他技師郭正謙。諺明的鼓技師是在樂風時代認識的小智,而石頭的吉他技師士杰則是怪獸的表弟。


今年「你要去哪裡」演唱會的舞台總監張老師,在去年「十萬青年站出來」演唱會時是怪獸的吉他技師,同時也是技師團團長。一年的時間裡,張老師在龍爺
的寄居蟹工作室裡吸收經驗,從小小的技師一路爬到位高權重的舞台總監。從舞台的設計、VCR的製作,到現場排練跟實際On
Show時的指揮,張老師都全程監督。他不僅從學弟的角色轉變為五月天的好夥伴,同時也是我們技師團的大頭目跟幕後黑手。


◎Silent Service From the Sea


當你專注於台上的五月天時,也許你不會發現在舞台的兩側跟後方陰影裡正有一群人在忙碌的跑動,甚至還不小心跌倒在一灘雨水中。


舞台的右方,士杰目不轉睛地盯著石頭的身影,準備在他斷弦時能夠立刻遞上一把替換的吉他。舞台的左方啟銘正在擦拭下一首歌時怪獸要用的Golden
Top,詠傑則是眼睛離不開前方的數顆效果器,一面暗算著小節數一面將手輕放在面板上蓄勢待發。小智剛扶正諺明一旁的落地鼓,而赤木又斷弦了,郭正謙急急
忙忙地掏出新弦跟調音器。


逽大的舞台上,你也許只看得見阿信、石頭、怪獸、瑪莎、諺明,可能還有鍵盤手周老師、第三吉他手赤木跟後座一整排的弦樂老師;但事實上有十數人像熱鍋上的螞蟻彎下腰來不停跑動,穿梭於月之暗面。


除了技師團七人外,舞台上還有一組人馬稱為Stage
Hand,負責現場所有大大小小事務。他們必須記住演唱會的每一個環節,要在〈純真〉時在面對舞台的右方擺設瑪莎專用的鍵盤跟怪獸彈古典吉他時的椅子,要
在帆船台上表演的幾首歌〈一顆蘋果〉、〈愛情的模樣〉時架設另外一套鼓跟收音系統,要確認弦樂老師的進場與退場時間,要留意小舞台上的各項細節;然而這不
過是Stage Hand眾多繁複工作中的一部份罷了。


右舞台的小黑姊、左舞台的黃牛(他也是怪獸的表弟)、後舞台的Elsa、小舞台的季樺,這四位來自寄居蟹工作室的Stage Hand不僅是舞台上最忙碌也最勞心勞力的人,同時也是五月天這個龐大的家族裡最重要的成員。


◎哨聲響起


「你要去哪裡」演唱會正式槍響起跑,開始於7月25日晚上大雞腿裡一場幾乎長達十小時的硬體會議。系統工程師、內外場音控、節目總監、舞台總監、五
位團員、兩位支援樂手、七名技師團成員,二十來人像沙丁魚罐頭一樣擠在狹小的餐廳裡開著漫長的會議,有人蹲著、有人倚在牆上,椅子也不夠坐了。


First things
first,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先解決現場VCR畫面跟音樂同步對點的問題(手動操作、聽Click、Slave、Master),先解決現場LIVE
錄音的問題(DA88?D24?ProTools?),先解決軌數配置與Background製作的問題(8軌or
16軌,永遠爆軌),先解決每個樂手的器材要求。


問題、問題、問題。待解的問題永遠太多。


等到技術與系統部份討論出一個底案,已經過了第五個鐘頭。聽不懂中文的外場音控Drexel如釋重負,因為始終沒有人替他把討論內容翻譯成英文,所以他大部份時間只能枯坐在一旁,插不太進話題。外場音控小羅老師臨走前,還念念不忘的詢問每個樂手聆聽Monitor的習慣。


會議還沒有結束,只不過是空出了幾張椅子。阿信跟怪獸帶頭拿著剛出爐的舞台設計圖信手塗塗抹抹,想到什麼就用鉛筆畫了下來。後方二樓弦樂團的高度與
深度、延伸跑道的寬度、進出小舞台的方式、Monitor的前後位置、兩側大螢幕的擺設,乃至於技師團的服裝設計,演唱會的每個環節團員們都參與其中。


「今年技師團要抬頭挺胸喲。」阿信轉著筆,抬起頭來對在場的每個人說。「不用急也不用趕,更不用偷偷摸摸的。大大方方的進場遞吉他,因為這是你們的工作呀。」


◎20th Century Boys


7月26日到8月7日的這兩個禮拜,我們過著再規律也不過的生活。傍晚時分,所有人或手上拎著晚餐的便當或揹著一整袋的課本,陸續在大雞腿出現,準備開始練團。一直到凌晨,才各自道別,帶著耳鳴及腰酸背痛離開。每天都從第一首的〈瘋狂世界〉開始,最後一首的〈相信〉結束。


剛開始大家都顯得有些生疏,就連團員們自己也不例外。諺明偶爾會忘記〈風若吹〉的前奏要怎麼打,阿信也不怎麼記得住歌詞。一天、兩天練下來,記憶之
潮漸漸逆襲回游,新的想法也逐一萌芽。不知不覺間,大家都已習慣在〈軋車〉前先彈奏一小段的洛基主題曲;不知不覺間,大家都已習慣在〈相信〉尾段的大合唱
一起踏地鼓掌。


同時間,團員們跟技師之間的默契也慢慢成形。怎麼遞琴接Slide、挑選什麼樣的音色、哪首歌用哪一把吉他、器材怎麼架設、危機處理意識,每隔幾小時的休息裡,隨處都可以看見有兩、三個人聚在一塊交頭接耳地彼此討論。


練完團之後,團員們仍片刻也不得閒,得繼續跟鍵盤手周老師一起編開場的序曲跟「虛擬世界」區兩首歌〈愛情萬歲〉、〈啾啾啾〉的電音版本。


8月3日開始,我們在TICC台北國際會議中心租了一整個禮拜的攝影棚充當綵排室。卡車浩浩蕩蕩的將全部家當載去TICC,開始正式的綵排。在場的
成員不僅是團員、樂手跟技師,以李琪老師為首的十名弦樂手也一同加入練團。瑞揚音響的系統工程師Jeff在棚內架設好系統,全程參與綵排。內外場音控
Drexel跟小羅老師不時會來探班,模擬實際上台的狀況。寄居蟹工作室的成員及四名Stage Hand也十分敬業的每天到場觀摩,好熟悉每一個環節。


那個不算大的綵排室裡無時無刻不塞滿了三、四十人,儼然成了正式舞台的雛型。所有人都嚴陣以待,不敢怠慢。


晚上六點的練團已經成了生活中的必要行程。技師團的部份成員甚至打包好了行李,乾脆就住在大雞腿裡頭。每天技師們會一條薄被一個沙發抱枕,打地舖睡
到下午五點左右起床伸懶腰,再飆車至TICC練團。直到月明星稀,才沿著原路騎回大雞腿,或許吃點宵夜或許閒扯淡兩下,然後在日出時分繼續跟地板說晚安。
重複那相同的一天,每天。


最奇怪且令人百思不解的是,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曲序,明明每天都得將這三十首歌反複聽上好幾遍,明明都已經全身酸疼了,明明是倦了累著呢,可是每一天的綵排到了最後的那幾首歌,在場的所有人都顯得神采飛揚,無論身前有沒有麥克風都會忍不住張嘴跟著團員們一起合唱。


那是莫名感動的一刻。


◎「你已經死了。」


真正上場On Show的記憶,老實說已經很淡了。比較鮮明比較清晰的反而是那數十個焦頭爛額的夜晚。


Saturday Night
Live。從大雞腿出發往演唱會場地的前夜,技師們都在忙著打包。士杰換了第八把吉他的第45條琴弦,不禁叫苦連天。啟銘也許正在焊導線,眼睛被燻得快睜
不開了。詠傑還在整理他的筆記,準備列印每首歌的小節分表,一面喃喃自語的複習。其他人也沒閒著,總是在搬運著什麼、檢查著什麼、整理著什麼、打點著什
麼。


從板橋到高雄再到彰化,沒有一場器材不鬧脾氣的。我們用錫箔紙來擊退串音,用保鮮膜對抗暴雨,可是面對搖身一變成為收音機的吉他音箱,我們實在束手
無策了。吉他音箱似乎忘了自己身為吉他音箱的本份,不斷接收到電台的訊號。在板橋,我們從音箱裡聽見了馬市長的聲明;在高雄,我們甚至聽見Frente清
脆的歌聲從音箱裡飄揚傳出。石頭甚至大發脾氣摀住自己的耳朵,尖叫:「不要讓我再聽到南管北曲了吧!」而那時,音箱裡正上演著一齣國劇。


因為來去無影的驟雨,我們必須每半小時中斷一次綵排,忙著拉帆布遮蓋器材,忙著用舊報紙跟髒拖把吸乾舞台上的水漬。因為陰晴不定的天氣,每天晚上技
師團都得把淋了雨的二十幾把琴重新放入琴盒裡,帶回飯店擦拭乾淨,再用電扇整夜風乾,隔天清晨再帶回舞台上。相信我,你不會想這麼做的。


第二代技師團團長士杰苦笑著說:「一日技師,終生搬貨。」


板橋演唱會的前一晚,歇斯底里的大雨裡龍爺拿起大聲公對著一群垂頭喪氣的小夥子們安慰著:「看這樣子,今天晚上是沒辦法總綵了。沒關係,反正這些歌
都練了好幾個禮拜,我相信你們應該都不會再出差錯了。明天吧,看明天的天氣我們再做打算。」那時,雨水沿著棚子的弧度滴落在大家的身上,很冰涼。


狂雨肆虐過我們的夏天。於是效果器不靈光了,琴的音色被淋悶了,Transmitter故障了,所有人都像跟香蕉皮有不解之緣似的跌倒了。


我們還是撐了過來。


印象更深的不是在表演中,被壓垮的雨棚連著雨水一同沖在正下方的那六、七把吉他上的事;不是花火或呼喊或淚水或笑靨。我到現在還是常常回想起,彰化
場表演結束後,龍爺低著頭在拆裝得差不多的舞台上,獨自漫步的身影。那像是終於平定天下的三軍主帥,眺望著自己最後的戰場。彷彿是絕頂的劍客歪著頭看著劍
尖上的血珠滑落,而那來自他唯一也是最可敬的對手身上。


◎Encore(原書中所無)


文字創作是非常私密的一項孵化過程。你可以不經由他人之手,獨自完成一篇作品;你是演員也是導演編劇,你是母親也是父親也是接生的產婆。


做一場演唱會卻不是。這種創作模式必須以團隊的力量,分工合作各司其職的來完成。你必須花上絕大部份的時間在前置作業跟反複排練上,確認每個環節都如預期進行並克服突發狀況的產生,而非單憑即興的靈感來揮灑。


身為吉他技師,從最早在大雞腿、TICC練團,到每場演唱會前的綵排,每首歌恐怕都走過幾十遍以上。可是一到了現場,卻還有燈光要綵排、特效要綵排、VCR要綵排,哪一首歌的哪一小節團員們要走到舞台上哪一個角落做什麼動作,這都要事先規劃好。


吉他技師負責的部份相對看來那麼渺小,卻也是那麼重要。舞台上的每個角色都是不可或缺卻又顯得微不足道。所以完成一場演唱會又像完成了一幅巨大的拼圖。初次體驗到這樣子的集體創作讓我傻了眼卻又十分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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